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策马归故里,曾是我的少年梦想

十年砍柴公号 文史砍柴 2022-03-21


中原某县尊的金句“恶意返乡”火遍全国时,有一个返乡故事让我感到温馨而美好。


28岁的重庆青年乐晓雲去年7月在新疆伊犁花3万元买了一匹菊花青马(古籍中称“玉骢马”或“青骢马”),起名为“火锅儿”,骑着它从霍尔果斯回重庆老家,实际的路程达4400公里。据媒体报道,他离老家还有100多公里,笃定能赶上回家过年了。


骑马返乡,当今属于游客中的异类了,因此网上对此有颇多不可理解的议论。有人说这一路风餐露宿,花钱可比买机票多得多,何苦呢?还有人说,可怜了这匹马,载着他走了这么远的路。种种议论是因为站在现代人的生活经验和价值观来判断这件事。不要说多么古老,就是七、八十年前,游子骑马返乡是一种荣耀;至于马自从被人类驯化以来,它的功能就是载人拉车,总不能说农民赶着耕牛犁田是在虐待动物吧。


策马仗剑走天下,然后再骑着高头大马返故乡,曾是我少年时的梦想。那位重庆娃儿想必也有过这样的梦,否则很难解释他要舍弃诸种便利的交通工具,骑马踏过八千里路云和云返乡。


作为有着悠久农耕文明的汉族,马匹在乡间远不如牛那么平常,甚至可以说,马一直是中国人的奢侈品,只有军队、驿站、官衙和大户人家才会有马。马是重要的战争装备,汉族人养马、驯马比起游牧民族落了下风,故而一次次胡马南下打草谷,“提兵百万西湖上,立马吴山第一峰”成为历代游牧民族枭雄的人生梦想。


比起北方乡村,南方乡村的马匹就更少了。在我来北方读书之前,就从来没有在现实中见过马——连拉车的羸马都没有,然而这并不妨碍我对马的想象和对纵马扬鞭的向往。看《三国演义》《隋唐演义》《说岳》《西游记》等各种古代话本小说,书中的英雄几乎都在马背上建立功业。关云长的忠义英武的形象和他胯下的赤兔马融为一体,唐玄奘西天取经离不开那匹白龙马。


乡村里的算命先生给小男孩算命,如果说他将来会富贵,就会恭维父母说:这伢子长大后定是坐轿骑马的。全国所有的孔庙前面都有一个石碑提醒:“文官下轿,武官下马。”以表示对至圣先师的尊敬。老人讲古,给我们小孩子说过谁谁在外面打仗升了大官,骑着马带着马弁回家,好不风光;而又有谁谁中了举人,也是骑马回来的,族人都赶几里路去迎接。这种骑马回乡即是衣锦荣归的传统,一直延续到上世纪五十年代初,有人年轻时出去闹革命,多年不与家人通音讯,家人不知生死。解放后忽然有一天,他骑着马,后面跟着佩戴盒子炮的警卫员,出现在老宅前。——千百年戏曲中的情节便在现实生活中又重复一遍。


随着铁路和公路运输的推广和普及,马匹作为陆路主要交通工具的功能逐渐消失。特别是南方,人们很难见到马。我到了北方读书后,才发现北方一些乡村和城市,马仍然起着辅助的运载作用。在我定居北京的90年代中期,好几次看到郊区农民赶着马车拉着蔬菜或水果进三环叫卖,当时很为惊奇,觉得这样的场景有古意。大约在2000年左右,北京市区的马车,再也看不到了。


在今人的想象中,纵马行进在旅途中,似乎很洒脱、惬意,电影和武侠小说,更是强化了这种想象。其实,长时间骑马是很苦的事。我们形容旅途劳苦,常用“鞍马劳顿”;形容狼狈混乱则用“人仰马翻”,说旅途花费较多则是“人吃马喂”。再英俊的骑士和再漂亮的女侠,在马背上颠簸一天,到了旅店早就蓬头垢面、臭汗淋漓,郭靖、黄蓉骑马到达一个市镇后,还是容光焕发、衣袂飘飘,那只是影视剧里才会存在。《诗经·东山》中写随周公东征的将士在战争结束后复员返乡,一路辛苦,“蜎蜎者蠋,烝在桑野。敦彼独宿,亦在车下。”在战国时期“胡服骑射”前,中原人包括军队远行,并不是骑在马背上,而是坐在马拉的车。诗中的返乡军人,晚上只能在马车的下面凑合着睡觉。


重庆的小乐,能骑一匹伊犁天马越过千山万水,平安回乡,几乎是一个奇迹。这从一定程度能显示今日中国社会的治安状况良好,单身骑马客被剪径者抢劫的概率很低,也能说明即使在人口稀少的西北地区,城镇化程度较高,他经过的无人区并不多,总能及时找到人家补给。但由于整个社会交通方式的巨大变化,他所遇到的不方便远甚于古代的游客。今天全国各地为游客服务的设施都是针对公路、铁路和航空的交通方式,比如宾馆、车站、加油站、高速公路服务区,等等,而在古代这些设施几乎都针对骑马(或坐马车)客和步行者配置。一个旅人骑马到了一家客栈,店小二请客人下马,把马栓进专门的马厩,然后再将客人迎进客房,客人的花费包括店家对人与马的服务。而今小乐越往东南走,越难找到安顿、喂养那匹青骢马的服务点。


一人一马,总算回到了故乡。小乐应该是需要去测核酸的,不知道他胯下的马,是否也需要测一下核酸?那匹青骢马长在水草丰美的伊犁河谷,未来如何适应潮湿溽热的大巴山区,是小乐和他的伙伴“火锅儿”将遇到的问题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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